伍迪艾伦慈祥了

　　文/毛尖

　　不知道是电影节带来黄梅天，还是黄梅天带来电影节，每次，蹚过番禺路的积水走到影城，我就觉得，上海电影节是本城的一个气象现象。

　　大厅里挤满了年轻男女，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在电话里叫，我跑错地方了，你在衡山门口等我，我叫个摩托车过去，十分钟！那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因为凑巧看到刘烨入场《追凶者也》的观众见面会，满脸是物超所值的兴奋；而影城真锅店里的姑娘，已经是《断了气》的剧照模式，她一千次地对执拗的顾客说：我们只有面，没有饭了！永远不会疲倦的是影院门口的黄牛，每次走过，他们都会热情洋溢地问，电影票有多伐？

　　哪里会有多的票子，伍迪艾伦的《咖啡公社》已经炒到两倍价钱，所以，我虽然坐在超级大厅的最角落，心里也有点加入“咖啡公社”的优越感，而且主持人说，我们这次放映和戛纳是零时差，搞得我们跟伍迪亲戚似的。

　　但是，江湖英雄江湖老，伍迪艾伦的这部电影，明显让人觉得，他脸上的肌肉松了，换句话说，他讲这个故事过于松弛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红白玫瑰的故事。鲍比来到好莱坞投靠明星经纪人舅舅菲尔，很快他爱上了舅舅的秘书沃妮，但沃妮已经有男友。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沃妮失恋，鲍比入垒，年轻人情投意合展望未来的时候，真相插足，原来沃妮是菲尔的红玫瑰，现在菲尔要为了红玫瑰抛弃半辈子的白玫瑰。黯然的鲍比回到老家纽约，在黑社会哥哥的羽翼下，成功上位缔造了纽约最火夜总会，而且娶了一代佳人。然后有一天，舅舅带着沃妮走进了他的夜总会，这一次，鲍比和沃妮要变成彼此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故事很老套，从头至尾，“激情”全在伍迪艾伦亲自动口的旁白里，鲍比和沃妮真正的化学反应，只出现在结尾一刻两人的隔空对望中。但这最后的抒情，又显得极为暧昧，是爱的颂歌，还是新的中产讽刺调门？我只觉得，伍迪在那一刻，显得好软弱，简直是对过去自己的倒戈，好像他辛辣半辈子，归来还是少年郎。这软弱，如同他镜头里的黄金时代好莱坞，尽管主题是咖啡公社名利场，但是昔日黄金地幕幕都是明信片，而我们的男女主人公，根本不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佟振保和王娇蕊，鲍比不过是换了更好的西装，沃妮也只是去掉了头上的蝴蝶结，他们都没有任何成长，换句话说，伍迪艾伦不想再挑战他的主人公，他现在慈祥了。

　　最后，也说几句祥和的。恭喜伍迪艾伦，艾森伯格扮演的鲍比，无论是走路姿势还是女人态度，每时每刻都能让人想到导演自己，这么成功的银幕替身，估计也可以进入电影史了。而我喜欢伍迪用寥寥几笔塑造的鲍比家人，父母也好，哥哥姐姐也好，都比鲍比更有戏，这些配角，本来更应该是老头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