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04

没有人在意结果

没有人在意结果

文/木卫二

  出片名的学问,《这时对,那时错》把它用出了荒诞暧昧的趣味。看到第五十五分钟,观众还想,电影怎么这么短。洪常秀前作《自由之丘》才 67 分钟,而《北村方向》和《玉熙的电影》也不过 80 分钟。

  结果,电影把整个故事,重头来了一遍,呼应了这、那、对、错。你或许要想,从过程到结局,前半部分都是错的,后半部分才应该是对的。有情人不必成眷属,同样值得好聚好散。正如爱只是人的本能,不必强求,无需刻薄。身为艺术片老司机,洪常秀电影总被归结为“上不上”的道德问题,就好像在追逐女人的男人看来,上为上策,不上就好像就意味着欺骗失败,是为下策。

  《这时对,那时错》并没有这样做。第二次进入咖啡厅,电影开始变得怪趣横生,像一个关于洪常秀作品的四维空间,不可预测,也充满了不确定性。站门口的男子,来自《猪堕井的那一天》,是那种热闹场合总会存在的局外人——连旁观者都不是。趴桌子上睡觉的女子,就像《海媛》,半梦半醒,令人怀疑刚发生的荒唐事,也许只是一个梦。不再勇敢的中年导演,也没能去寻找《江原道之力》。寒夜中呼着热气的男女,完全是再现《北村方向》小巷子的孤独冷寂。吸了几口烟,径直离开画面的男子,没有了《生活的发现》的可笑幼稚。礼貌握手,客气道别,那是《玉熙的电影》的心迹。至于电影院的收尾,那完全是《剧场前》的高仿版本。

  放任如此无边际的自由想象,绝不是影评人的病症。洪常秀很早就开始了重复,从人物身份到故事场景,从剧本结构到尴尬自嘲。到《这时对,那时错》,重复变成了两部分相似但不同的故事,有如科幻片的平行世界。

  因此,单作为一部爱情电影,《这时对,那时错》并不算好看。第一部分就是极其常见的洪常秀故事情节,在熟悉导演的影迷看来是流俗,在不熟悉的人看来,就是无聊。开动三寸不烂之舌,喝起扰乱肺腑的烧酒,不需要成本的勾搭,自然不会与人好感。

  在第二部分,观众不免要以为,那些对手戏的细微变化,是来自于对前一部分行为动机的调整。男人应该主动,应该诚实。但事实上,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人也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所以,电影更像是在说:男女关系的奥妙,在于每一个点或时机,而不是所谓的“对错”,更不是上下进出。你比主人公还在意结果,但结果真的有人在乎么。洪常秀揭示了人生困境,爱情没意思,但人们总还是想去抓住爱情。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到头来,被欲望驱使的,被命运嘲弄的,只是那可笑又可怜的人。

  颠倒下《这时对,那时错》的前后结构,洪常秀还是会变回以前的坏大叔,嘲笑男人的虚伪,女人的空虚。《生活的发现》就是一次纯粹的对错实验,情感错位,导致男人像一条落水的狗,悻悻而去。打从日记体的《夜与日》开始,洪常秀突然变化,慢慢提炼出了日常生活的美感(以往作品是揶揄嘲讽见长)。多了音乐,有了韵律,也极其艰难地发掘着生活的诗意。美感与诗意,并非来自画面视觉,而是刹那感受。他还是笨拙地推拉,场景粗糙,天寒地冻。但就像《这时对,那时错》的结尾,似乎没有比一个人踏雪离去,无需言说来得更好的表达方式了。人真的可以读懂另外一个人么,也许,再多的酒,再掏心的话,再调皮动人的吻,都不如看上一部关于他的电影。电影是个谜,就像一个人的心。

  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城市的零碎杂乱。当你觉得,洪常秀电影离生活太近。但这些导向不同结果的生活会告诉你,它是一场电影。就在这样一个结尾处,《这时对,那时错》才告诉所有观众,电影想要表达什么——正如你到底能在那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感知并接受一切,不用去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