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04

《德兰》: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德兰》: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文/何明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的云南藏区。

  因父亲失踪三个月而顶替上岗的信贷员小王,第一次去藏区乡下去收债。路途遥远且艰辛,公安人员给他派了一个来县城寻人的藏族女子德兰,说是让他押送她回乡,实际上,她充当了他的向导。一路两人从日走到夜,从高山到河流,从陌生到熟悉,仍是少年的小王渐渐对德兰情愫初萌。

  到了目的地,寡言少语的小王不懂跟藏人周旋,一分钱的账都收不回来。借住在德兰家,又目睹德兰一脸木然与瘸腿丈夫做爱的场景。继而,小王发现德兰是嫁给了两兄弟,残疾的是兄长,她去县城寻找的弟弟是家里最重要的劳动力,也是德兰心系的对象。这天弟弟跑马回来,身边带了新娶的媳妇,宣布要到县城生活。弟弟可以抛开家的枷锁,德兰却必须背负。

  少年的情感汹涌澎湃,不同的文明里混杂着成人世界的残酷,小王终于爆发了。他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不但不收账,反而向全村人放更多的贷款,希望他们去买种子,改变穷困的生活。他冲去向德兰大胆表白,希望她打破婚姻的桎梏,跟他走向更广的天地。

  可在成人的世界里,少年的反抗那么苍白无力。生活的枷锁往往不是冰冷僵硬的铁,而是横在每个人心里蜿蜒流淌的河。每个结果看似无奈,却都是自由选择。村里人拿了贷款,第一件事是买酒喝。德兰的丈夫看透了小王的心思,没有强烈的反对,只是淡淡告诉小王,如果愿意,他可以带走德兰。

  次日,小王悄然离去山庄,在树林里发出了困兽的嚎叫。

  最后一个场景是信贷社,领导告诉小王,没有收上来的账都得让他用工资来还,远处有人在低语,小王父亲的尸体找到了……

  虽然有很多瑕疵,但我依然很喜欢刘杰导演的这部《德兰》。故事虽以藏区作为背景,表面是汉人和藏人之间不同文明的撞击。但一部好的作品,讲述的永远是人性的共通点,300年前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打动读者的少年情感,在《德兰》里依然深深扣动了我。

  电影所有光彩也都在董子健演的小王身上。他有一双呆萌的眼睛,孩子气十足的缄默里有一种执拗,很多戏都处理得特别好。比如在第一次看到女主角换衣服时,小王眼神里只有惊愕,却没有躲闪。在无意中撞见女主角和丈夫做爱时,小王只是愤怒地发出动静,想要打断他们。还有次日起床时,他看到裤子上遗精时的那种茫然。这些点都特别准确,也看得出导演对这个人物的偏爱。少年的性意识面对成人世界,却处理得坦荡而干净。

  但相比之下,女主角德兰显得太符号化了,她只是作为男主角情窦初开的对象存在,只是少数民族一妻多夫的家庭里,一个隐忍而善良的女主角,简直像抹去了性格的阴影,只因面容的美丽而模糊地存在着,她也曾经是少女吗?她只是因为被弟弟抛弃才感到屈辱么,她唯一的梦想就是生个孩子吗?这些都没有能够在影片里解释清楚。

  在这部《德兰》里,可以看出导演朴素的美学追求,整部电影的讲述方式是冷静的,没有调动音乐和镜头元素来煽情,并未过多铺衬小王的忧伤,更没有居高临下的俯瞰。影片里那种对世间万物的怜悯都是淡然平静的。

  但我觉影片也有一点受缚于这种美学追求,在小王的情感撞击中,如果能展开更多的细节表现,戏剧效果会更加强烈。当然,我这也许是痴人说梦,浓墨重彩跟第六代导演的表现观念完全背道而驰,他们也不屑于此。

  我有个编剧朋友叹息说,第六代导演仿佛没有真正在舞台上绽放过,就已经凋零了。是啊,在刚刚走出浩劫,人人怀有知识分子情怀的时代里,第五代导演以人文思考赢得了关注。而一夜之间,互联网时代来临,资本大肆涌入,现实主义已经没有了市场,不光是第六代,从前高不可攀的舞台一下就被消解掉了。幻想类的题材里也能寄托现实性,木心所写的那种“从前日子慢,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情感,人人反而承受不起,习惯用嬉笑和戏谑来掩盖真心。

  也许这是我依然喜欢《德兰》的原因,那么郑重其事那么缓慢地来叙述一个少年无力的反叛,苍白的忧伤。我喜欢莫言在诺贝尔晚宴上的那句致辞,他说文学最大的用处,就是它没有用处。少年的情感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它的没有用处。那么,在这个讲究效率讲究实际的世界里,让我独自珍爱这份无用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