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悼》的冲突
《思悼》的冲突
文/马纶鹏
一年一度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不仅是佳片大片的云集,它还是众多粉丝的节日。今年淘票票刚一开放网上售票马上宕机,从侧面说明影迷之热情。11号电影节开幕当天晚上,看到无数二次元“哈日”的装束, cosplay与经典黑裤袜集体观摩《粉与灰》,不由感叹粉丝文化的多元和虔诚。
韩国片《思悼》在中国的大银幕首映也是吸引了很多韩粉,甫一放票,就已售罄。我是捡了便宜。下午的影城大厅,我在沉思那么多“满”字下如何完成今年的影节之旅,一旁怯生生的“《思悼》的票多两张,有人要吗?”我马上掏出钱表示诚意,也与黄牛划清界限。坐在影城1号千人大厅,年轻的女孩子占了一半以上,还是暗暗佩服韩流激荡。
《思悼》不是简单偶像片,如《太阳的后裔》一样,光是偶像撑不起大梁。如果文艺还不能概括它,“重口味”也无可厚非。18世纪初,朝鲜李英祖(宋康昊 饰)王因王位继承和恨铁不成将自己世子李愃(刘亚仁 饰)锁入米柜,怒言“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谋逆”。八日后世子饿死。电影以此为叙事线索,每日现实和历史交互回忆英祖与世子,世子与自己儿子世孙之间情感历程和国权王道,将英祖的老谋,孤戾,世子的放纵,朴真,和世孙的聪颖一一展现。
亲生儿饿死在米柜与来俊臣“请君入瓮” 酷残如出一辙。事实上,《思悼》故事在中国绝不陌生。片中无数中华文明的影子。李氏王朝宗法言必称效仿《大明律例》,皇子苦读《论语》,讨论“奢与俭”的辩证,英祖和世孙还有一段精彩的人心与礼制的对答:英祖问,为何世子要他跪拜他的祖母要行对着皇后才能行的中宫之礼时,没有反抗?世孙答,“礼与人,先有人才有礼法,孔子也说不要看礼法末端,要看其心。孙儿那天,看到了父亲的心”。镜头闪回到世子,雨中他落泪不住,刀遂落,杀父之心顿泯。
片中我们最可怕的熟悉感就来自王道和人道的不断对话和抵牾。英祖 眼中的王道是不惜一切代价,稳固王位;儿子世界中的人道是亲情,爱情和高歌而行。所以父求汝成国之重器,儿却只愿父之暖颜笑意。父子关系竟然蜕变成“仇人”和“竞争者”的关系,逆鳞忤圣,彼此累累伤痕。吊轨的是英祖王一直强调学习,克己复礼,这种学习不仅是诗书礼仪,更是王道经营!个中逻辑是饱读诗书,方能心定志坚,剪除异质。为此王可弑兄,毒妻,溺儿,甚至要老来得子。此时怕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与俄狄浦斯情节恐怕都没法跟上朝鲜朝廷的乖张。
日本二战时期追求“大东亚共荣圈”,也是以“王道”为借口,王道之下“以邻为壑”,却共存共荣,宣传君臣父子关系,暗含东亚各国对日本大帝国绝对服从。这是亚洲儒家文化笼罩之下,父权与父系社会的缩影。王道与人道之争是延续中国王朝几千年的传统,重重宫闱里无数的君储矛盾,清一朝就有康熙帝两 次废黜皇太子胤礽。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表面相似,也是父子反戈,但是《满城》背后止于欲望和征服,但《思悼》却剑指整个儒佛传统,争议父权社会。一个归人心,一个从制度。
从“宫斗剧”来看,韩国的《思悼》似乎没有新意,怎能和《康熙王朝》《甄嬛传》这样的比拟?《思悼》没有一点回避来自中国的影响,突破却在韩国民族性上走得更坚决。景深镜头和特写很好展现了朝鲜的宫廷的简朴和细节上完整与端庄,白纸糊的绿漆木门窗和不断出现的奢侈华丽的紫色,蓝色和艳红色的衮龙袍,美得恰到好处。世子雪天跪地求父,暴雨中负罪跪石桥,直到先王祭祀庙的凝重,都是情景交融典范。配乐行云流水,特别是先后出现多次重复的僧侣悲悼歌,将美酒,超度,佛法逐句击打在我们心中。
《思悼》英文名是The Throne, 翻译是“王位”,电影延续了韩大片用力必猛的套路,无意判断对错,只会感慨王与人之“奈何,奈何”。全片走出了宫斗框架,反思儒法。然而,这也是通过一众明星大飚演技所达到的,我们能在大银幕上一睹各位张力十足的对戏,不负影节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