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8
《时光之尘》:忆昔当年情深处
文/独孤岛主
彷如全心贯注的仪式般延展的长镜头,是我最初观看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电影的印象,在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雾茫茫,彷如制造隔离于真实历史之外的异度空间,供片中角色行走。在他的最后遗作《时光之尘》里,穿过浓雾,A(威廉·达福)与年轻时的母亲相见,而母亲在咖啡馆见到了当年的患难爱人雅各布(布鲁诺·甘茨),A在穿针引线过程中成为了当年与今日连同的纽带,这与他本人的导演身份形成了似乎来自冥冥的对照。
安哲的电影充满诗情,但绝不晦涩,不仅因为其镜头中所呈现的与现实密切的切近,更因他往往直接观照希腊现代史。《时光之尘》也许是这种意图投射最为明显的一部,片中若干关键场景的时间点,甚至放在全球史的坐标里都算得上重大:斯大林去世、柏林墙倒塌、新千年到来。影片里的A是希腊裔美国人,飞到罗马,要拍完关于父母过往故事的电影,而他的父母于希腊内战后的苏联蒙难,母亲与老友雅各布又同时在1970年代被释放到奥地利边境,多重复杂的地缘与政治图谱在飘零的人物身上反复碾压。《时光之尘》讲述A的自我实现,亦直陈一段绵延数十年而未成事实的三角恋情展开,甚至借助上一代与这一代人的视角,打量少女艾雷妮(A的母亲与女儿同名)置身千禧年前夕的新世代。影片多重视角纵横交织,似乎试图彻底贯通惨痛历史与阵痛现实。影片上映于2009年初,安哲拍摄此片是否亦在回应其时正被次贷危机肆虐的世界,犹未可知,但电影文本自身似乎提供了唾手可得的对照通路。
刚刚于年初去世的布鲁诺·甘茨在片中饰演的雅各布在一场暂时告别的戏中灵光乍现,苍老的身体试图起舞,告离曾经同患难挚爱之人的愁绪,已经从当年在边境线分别之时的满腔惆怅变为安静淡泊。甘茨晚年最出色的角色当属《帝国的毁灭》里的希特勒,而在文德斯的《柏林苍穹下》、《咫尺天涯》等作品里,则贡献出与《时光之尘》异曲同工的表演,将“演出”本身游离在常规剧情之外,从而抽离剧情本身单纯的叙事意义,上升到令观众灵魂出窍的程度。《时光之尘》打破现实的时间线条,甘茨也成为达福之外,第二位连接历史的重要人物,他在客房中的话非常明确表明了角色(其实是创作者)对置身时空的不信任与放任自流,似乎记忆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而是不断充装于新旧时刻,寻找最佳的停歇点。
冷战之后,千禧之后,甚至直到如今,历史从未如福山所言终结过,恰如安哲电影里平缓移动的长镜头,尽管被剪切掉,但充盈的余味,其实永远都不会散去。如同周而复始的冷冽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