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4

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学堂”娜丁·拉巴基大师班纪实


嘉宾对谈
 
娜丁·拉巴基:黎巴嫩影片《何以为家》导演
舒浩仑:导演、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硕士生导师
拉巴基:感谢大家过来,早上刚刚到,所以有一些时差,尽量能够回答大家的问题。因为这个(《何以为家》)是第一部即将在中国公映的黎巴嫩电影,对我来说也是很大的事情,毕竟也是一个不同的市场,所以非常期待能得到大家的反映。
舒浩仑:这部电影的想法怎么出来的?能否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经历?
拉巴基:黎巴嫩现在有一二百万的难民,其中有很多流浪儿童,我希望能够从电影角度为此做点什么。我曾看到过一张照片,在土耳其海边有一个死去的小孩,那张照片在全世界范围内流转非常广,所以我想,如果这个小孩能够讲话,他会说什么?这就是这部电影开始创作的起点。
舒浩仑:听说拍摄前,你们花了非常长的时间去实地调研?
拉巴基:我们是三个人一起去实地调研,去监狱和很多地方。我不能在创作中用想象来描绘他们的生活,所以就去实地调研。调研差不多做了三年,2013年到2016年的时间。
舒浩仑:所以我觉得这部电影非常真实,看到里面有非裔成人把小孩放在超市的拖车里面,我觉得像我妈去超市的拖车。除了小孩以外,其他演员也都是非专业的普通人吗?
拉巴基:所有人包括孩子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影片中看到的那些房子,就是他们住的地方。选取演员的方式也不是通过面试,而是直接去找到他们,他们觉得合适就来拍,基本上就是这样的。
舒浩仑:在座有很多学习电影拍摄的学生,非常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工作的?
拉巴基:整个拍摄用了六个月的时间。从故事剧本开始,就没有像一般的专业拍摄那样按部就班。我们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就像真正的生活一样。我们是没有剧本,而且很多人也不认字,就是文盲,所以看剧本也没有太多用。演员到了现场以后,大致给他们讲一些剧情,他们开始演,在拍摄的过程中不断给他们指示。这些非职业演员每一次讲的也不一样,所以后期的剪辑过程是非常大的挑战。
舒浩仑:这样的拍摄其实是纪录片的方式,但是布置和结构是非常完整的,这很有特色。
拉巴基:我就是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果说以纪录片的方式要得到目前的成果,最起码要五六年,因为生活五六年才会有相对质的发展。所以这部影片里,包括现场、光、演员,甚至是墙上小孩的涂鸦,都是真实的,监狱也是真实的监狱。包括我们很多的拍摄,演员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拍电影。



观众提问
 
观众:你们在调研以及在跟演员的接触过程中,肯定会有一些拍摄上的调整。所以就故事内容层面,你们做的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拉巴基:如果你对这个剧本非常了解,你肯定知道哪些是合适的,哪些是不合适的,因此,你不用太多担心。当然的确也是有很大的挑战,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写,第二是拍,第三是剪辑。第一次粗剪出来的影片是12个小时,就是6倍的时间,后来剪到了2小时。里面有一个场景是小孩打电话,最早的时候,剧本只是几句对白,但拍摄的时候,这个小孩完全用他自己的习惯在表演,后来我们就把他的话剪辑为了台词。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有一个场景在一个鱼市场,我们跟小孩说,你现在很饿要去市场,也没有说怎么做,他们就去了,摄像就跟着他们走。有意思的是,卖鱼的人好像知道我们在拍这个小孩饿了想吃东西,于是他们主动就把刀鱼给了他。其实导演也没有跟卖鱼的人说要给他,我想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直觉。
    
观众:非常敬佩导演,您是怎么指导婴儿和小孩的?
拉巴基:指导小孩是我最满意的一个经验,因为这些小孩没有受到过任何社会规则的教育,或者是外界的影响,他们很多反应其实是人类本能的反应。所以,你要有足够的耐心给他创造一个环境,让他去反应,这是我们要做的工作,但是需要很大的耐心。有的时候要等几个小时才会等到想要的,你要一直跟那个小孩走。我的女儿年龄跟电影的主角一样大,所以基本上我也能知道这些小孩的直觉反馈。
    
观众:在电影里面你扮演了律师,我好奇这是一个想让自己演一把的巧合,还是生活当中也想像电影里的律师一样保护这些小孩?
拉巴基:其实最初调研的时候,就有一个律师的角色,在整个影片里面,所有人都是真实生活里的角色,唯一我不是,感觉就有点不真实,就有点假,所以我把律师的角色尽量演得更像平常人一些,不要给人很严谨的感觉,那样反而不真实。
 
 

 
媒体采访
记者:今天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学堂”感受如何?
拉巴基:感受很棒,我喜欢和学生交流,和专业人士及学习电影的人分享影片的制作过程,这是进行互动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记者:为何选择此次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学堂”作为影片的国内试映?
拉巴基:我没有特意选择,上海国际电影节提议我这样做,我就答应了。我认为和专业人士及学生交流很重要,能够就电影的拍摄过程进行细节的沟通。
 
记者:想要向观众及参加这个活动的电影人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拉巴基:对我来说,除了影片的信息和内容外,还包括为什么拍这部电影——为了更真实地展示社会问题,尤其是孩子们丧失了他们的基本权益这一问题。这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话题。另外,通过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学堂”,我也想分享自己的经历,来证明拍电影不一定要循规蹈矩,我们能采用不一样的方式,更自由地做电影。我可以用6个月来拍摄,2年来剪辑,3年来考察,我们用一种非常自由的方式来拍摄这部电影。这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我们几乎是在家里完成拍摄的。所以我想和学生分享的就是不一定要用同一种方式,不一定要按照传统的电影拍摄方式,我们可以更自由更有冒险精神。在这部电影中,我们用了各种方法来让它呈现得非常真实——和非专业演员合作,不给他们台词,用自然光和真实场景,从不打断真实正在发生的等等。这是不同的拍摄方式,我不是第一个,之前也有很多人这样做,之后也会有。所以我想和学生和电影人分享的就是,不一定要用一样的方式。
 
记者:电影带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拉巴基:对我和拍摄团队来说,最大的收获莫过于看见这部电影如何改变人的生活。现在赞恩在挪威,和他的家人在那里学习和生活。我们拍电影时,他还从未上过学,不知道怎么写自己的名字。现在他在某种意义上重新开始了他的童年。电影中所有的儿童都是这样的,他们都是流落街头的孩子,现在每个人都进入学校了。虽然这不是我个人改变的,但是情况确实在改变。所以对我来说这真的是最大的收获,我一直希望电影能带来一些改变,而改变正在发生。
 
问:作为戛纳评委,您对哪类影片更加偏好?
答:我不会说偏好特定某种类型的电影。对我来说,我只是想分享其他电影人的世界观、经历、观点,看他们如何看待世界以及讲述故事,无关乎哪一铁定类型的电影。我不会去评判他人作品的好与坏,我只会去沉浸在他们呈现的故事中,我必须非常开放地接受不同分享经历的方式以及不同的电影语言。有时候我对于某些评论有点生气,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文化、民族和背景。

问:对中文译名如何看待? 
答:叫《迦百农》是因为,迦百农这个词在法语中被用来指代混乱,但它也指代奇迹,因为圣经中的一个典故。所以它和电影中展现的一样,是混乱和奇迹的混合。发行商定了中文片名,我想大概是因为迦百农用中文比较难理解。
 
记者:作为一个女性导演,拍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拉巴基: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因为我是个女人而感到困难。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这都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对女人来说的困难程度和男人一样。你要知道如何引导团队,知道工作的方向,你就要非常强大,需要成为一个领导者。我认为这对男人来说也不容易。在黎巴嫩这更不容易,因为没有电影工业,所以当你想拍一部电影,你就想要去打一场仗,每次都是新的尝试。我常常觉得拍电影很困难,但不是因为作为一个女导演而感到困难,我从来没有这种恐惧,也不因为作为一个女人而感到脆弱。因为人们并未感受到这种恐惧,我也从来不会表露这种自信的缺乏。人们通常觉得阿拉伯世界的女人不敢表达自己,但相反的是,在黎巴嫩的电影业中女性更多,至少男女一样多,也许是因为我们共同热爱这个行业。